《朱明承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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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后的化隆城依然喧嚣。在车厢中颠三倒四地坐着,郇寰更加归心似箭。
他料到自己会在车上难受得百爪挠心,就是没想到这一趟,倒叫他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申不极。申景的一番话倒是为他正了名,但名声这东西易碎,他从前就没想过好好珍惜,现在怎么拼也拼不回来,无怪乎辛莘惯性思维认为,这向来肥瘦不忌的申二郎彻夜不归不是因为酒桌上被同僚喝趴下了,而是眠花宿柳和娇妹妹谈风说月了。
得了大理寺寺正这个荫官后,他倒是有些想重回正轨。但这条所谓的阳关大道哪里是这么好走的,他迟了一步,便会步步落后,熬的不仅仅是年岁光阴,还有他这一颗向来潇洒不羁的心。
一个终日汲汲于功名利禄而逐渐面目全非的申不极,绝对不是郇寰想看见的。
只望唤起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“醒悟”的那个东西,能支持他矢志不渝。
郇寰笑了。
这应当也是对自己的期许。
但面对这样满目疮痍又腐朽不堪的前途,郇寰真的无法用当下浊秽的自己去玷污曾剔透宛若水晶的本心。
大行不顾细谨,大礼不辞小让。他一直都是这么劝服自己的,但积少成多、聚露为波,零州府那样一座能左人生死、右天道义的庞然大物就是由一粒粒膈应整个俗世的的沙砾堆成的,由一颗颗唯利是图而践踏世间一切绳墨的黑心拢来的,是坏在骨子里、烂在根里的一盆毒。同样的,寇氏的今日也是无数个不计后果、不顾死生、不畏善恶的昨日垒成的,危楼百尺,早该预见会有楼塌的这天。
可他们和自己一样,总奢望在一切腐烂公之于众前,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。
他郇海山,大概也会因此而死。
他笑出了声。
他和赵王摊牌后就再没管过零州后续,对于寇氏等各家的田亩案他也高高挂起,那些老头子对他已有不满。怙恶不悛执迷不悟,最后想持螯下酒逃避现实,他郇寰真是能耐。
兖国公主府前挂着的角灯炽若晨日,晃得他眼睛疼。
他一定是醉了,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消极的想法?他半截身子都已经埋在了名叫赵王的坟茔里,他的下半身与下半生已经被这些黄泉枯骨缠得腐烂见骨,他就算爬了出来,又能怎么活?他郇海山可是赵王最得力的助手。他们还是一起遥祝过天地的人,是要进退与共的人。他怎么舟行中流几欲归返?
冬至上车搀扶他。
郇寰深深吸了一口随冬至一同入内的长夜凉气,等所有的是是非非都随着疏通到四肢百骸的凉气退出体内,他方才稳住心神,如往常一样稳当地下车——他又变回正常的郇海山了。
“殿下呢?”
迎上来接替冬至的郇杭早就猜到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会问公主,一边扶着他往浴房走,一边将郡主来信、公主出门的事情简略地讲了。
郇杭看不出他的失落,便按部就班地将晚间宫门下钥前传出来的旨意一并告诉了郇寰。
吴王一度黄了的婚宴如期举行。
在赵王重创的日子里逢此大喜,但凡和吴王沾边的人都喜不自胜。
郇寰想,天天听他的名字,但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寇一爵了。
再见寇一爵,便是在刑部大牢里了。
他本不够资格入住当年关过陆微的那间死牢,但升平二十四年郇寰上报的预算,到今天,工部仍然没有答复,总归户部与工部想着,刑部大牢再怎么年久失修,皇城之中,总不至于让刑犯逃了。在老尚书萧叔苓治下,刑部的牢狱条件已有改善,郇寰承的是萧老尚书的路,自然不会苛待这些已经身处绝境的人,但不论刑部如何收拾,总也找不出一处能让寇一爵屈尊的地方。
寇家身上有这桩大案,让寇一爵入这间牢房倒也说得过去。但这么多年过去,除了一个清白得难以想象的陆微,再没一个能活着从这里出去。
想着这间牢房也曾是他工部批下来翻修过的,他一个在工部浸淫多年的郎官却要断送在自己的杰作里。
从提审房出来后,郇寰隔着铁栏看着席地而坐的寇一爵一身素服,发冠还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,衣服也还干净,可他的心里极乱,光是一个半浸透在黑暗里的身影,就似是写尽了这短短一个弹指间,乱麻一样的心绪。
或许少年时,在菁明书院的那段日子里,他寇一爵是他郇海山的同窗、是点头之交,可偏偏说起每一件事,彼此都会出现在各自的话语里。也许这便算是一种朋友,寇一爵一心向学,从不参加他们的胡闹,故而他们不是狐朋狗友,可若真说他们有什么交情,郇寰一件像样的往事也说不出。后来他们成了盟友,好歹是“友”了,可再仔细想想,他寇一爵从来不算他郇海山的朋友,他们甚至有仇。
但见他落难,郇寰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。
总归寇一爵落难,寇家败落,赵王的实力削弱,胜负不定,他心里不会好受。
“方才提审没见到你,你总算来看我了。”
郇寰命人开锁,跨了进去。
寇一爵盘腿坐着,抬头看见了郇寰袖口还是深如凝夜的紫色,不禁掀唇自嘲:“郇侯还是别来了,这里脏。”
郇寰环顾四周,半点纤尘也无。他不接话,反而道:“你的情况不容乐观。”
“我知道,他们养我这么多年,事情也没办成几件,现在总该有点用处了。”
郇寰道:“你不无辜。”
寇一爵哂笑:“当然,活到现在,爬到这个位子,谁又能真的无辜呢?”
郇寰不言。
“人说,浪子回头,回头是岸,可我就是河底的一块石头,回不了头。郇海山,你是河上的一条船,很自在,可你不觉得回头是岸太晚了吗?”
郇寰依然不答。
“难道你没想过回头吗?”
郇寰反问他:“你没想过吗?”
寇一爵笑:都说了我回不了头。”
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寇一爵一僵。
“寇一爵,恨一个人的滋味究竟如何?”
“你没恨过谁吗?你的那些叔叔、要你命的叔叔,你不恨他们吗?还有我,你不恨我吗?”
“爱之深才恨之切。”
“那你可真凉薄寡情。”
郇寰轻笑:“这我要自夸,我一个秋官比你有人情味。”
寇一爵扶着湿冷的墙壁缓缓起身,“是么?我怎么看不出?”
“因为我的人情不是对你。”
“对兖国公主吗?”
“你真是介意得要死。”
寇一爵站直了,直视郇寰道:“是啊,我就是介意得要死,哪怕我连兖国公主长什么样都记不得。这你便知道,我永远也回不了头的。”
郇寰深吸一口气,“我便这么重要么?”
寇一爵想起了苏霄。
他沉默了许久才坚定摇头,“你从来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比过你。”
“寇家耆老从小就是这样,用我来刺激你逼你上进的吗?”
寇一爵眼中淌出哀色,这一道浅浅溪流般的伤感便随着他的话缓缓流入郇寰耳中:“那时候你我才多大,你我不熟,他们也不知道你,且知道又怎样,你是侯门世子,我是商人之子,你我从来都无法相提并论,他们再好高骛远,也不会傻傻地踩空摔死。”
“那从何时开始——”
“从你第一天进菁明书院,我在大门口看见你开始。”
郇寰凝视他。
寇一爵的伤感已经漫溢出眼眶,“菁明书院也不是什么废物都收,收了废物也不是什么都教,你和申不极打了一架,惊天动地,结果他进来是混日子的,你却轻轻松松过了考核、要与我一起念书。你一边读,一边还和他们鬼混,后来去了兰陵,三载苦读便中了进士。我这便知道了,人与人之间除了身份,还有更大的鸿沟。或许一次两次,便是运气,可世上真有‘运气’吗?这运气也不是凭空落在谁头上的。岭南外放你不死,有忠心之人为你搏命,后来袭爵尚主,一是你生来尊贵,二是你长得入眼。这时候死念书已经没有任何用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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